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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都会模式让中国城市发展没出路

【凤凰家居】：居住文化已成为中国文化里面很重要的一部分，目前中国人整体居住环境如何？

【王受之】：中国太大了，很难用一句话概括中国人的居住环境。但从国家建筑部公布的数据来看，我们的人均住房面积还算可以。从我身边的例子来看，人均二三十平方的比较多，这在国际上属于中等偏下水平，和香港比偏上，和日本比中偏上，但和美国比可能是中偏下。我主张用相对的观点看面积和居住环境，但总体来说，中国人的居住情况比二三十年前进步太多，这是肯定的。

【凤凰家居】：中国人居住环境改善了，城市化进程也很快，导致交通和住房拥挤等多个问题，甚至有美国机构称2020年中国将成为最不宜居住的地方，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？

【王受之】：如果一个国家还有庞大的农业人口，那它很难成为一个现代国家，以美国、加拿大为例，农业人口只有几百万，但大规模的机械化生产使它们农作物的出口比例在全球数一数二，所以城市化进程是发展中国家必须要走的路。

问题在于我们城市化的速度太快，英德等发达工业国家用了100年将60%-70%的农村人口转移成70-80%的城市人口，而中国却只用了20年就将农业人口比例从90%降低到50%。所以，在我们还没有做好逐步消化大量涌入的人口的思想准备时，人口就来了。于是，我们就缺乏规划地去解决居住及交通等多个问题。这属于头痛医头、脚痛医脚的做法，没法从根本上解决都市化的问题。

美国杂志说我们会在2020年变成不宜居的城市，我想不宜居住的城市还是有人住的，北京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。其实，从都市的居住指数（如人均供水量、交通、空气污染等）来看，北京都不是一个宜居城市，但目前还有超过两千万人生活在北京，那就说明人的容忍限度很大。    

如果不注意都市发展的规则，一味宣传大都会的概念，那会很危险。其实，大都会应该容纳多元化的生活形态，形成多中心的城市概念，而不是单一中心。至于美国机构称2020年中国会变成不宜居住，我不这么认为，因为我觉得这种过长的预期不靠谱，但是我们应该有一个警号，要知道未来的发展就不能按照这20年的模式来。

【凤凰家居】：按照你的说法，我们应该先把城市规划化再迎接农业人口的进城，但中国有大量的农业人口，我们很难阻挡他们进城的欲望，那么解决的办法是什么？

【王受之】：中小型城镇的发展应超越大都会的发展，比如说，浙江不应该只有一个杭州，而是有很多非常重要的城市，如温州等。但目前的情况是，中小城市的人想要找到一流的教育、一流的医疗、一流的生活娱乐，就只能到杭州，因此周边的城市人口大量涌入大都会。所以现在我们要解决的不是去发展中心城市，而是发展周边的城市，让每个中等的城市和城镇都具有大都会的教育、文化和医疗配套，这样才能分散人口集中的大都市的压力，而中国没有做到。照此下去，中国将来的问题只会会越来越严重。

【凤凰家居】：所以资源要平均一点去分配。

【王受之】：对，资源要平均分配，并且从行政层面就要考虑到这一点，不要把太多的资源放在中心大都会。我看中国现在发展的毛病，从规划思想上就没有考虑中国是一个960万平方公里、13亿人口的大国，而是挑出珠三角、长三角、京津地区几个中心点，其他统统都没有放在重点中。

现在制造业的高潮已经过去了，中国再也不是一个加工大国，这是我们调整的好时机，利用资源去调整城市布局来减轻大都市的负担，这样老百姓也不用离乡背井，在小城市里过上舒服的生活。

平均分布城市功能 政府应率先搬离市中心

【凤凰家居】：在大城市里，城市发展和居民生活质量如何平衡？

【王受之】：城市有五大功能：居住、就业、交通运输、商业活动和娱乐教育。在城市发展中，断掉其中一层都是不完整的。比方说，一个城市只有居住，不发展商业，那它就变成睡城。广州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，每天有大量的番禺人口到广州上班，下班又涌回番禺，实际上番禺已经是一个睡城。设想一下，城市继续如此发展下去，交通问题很难解决，建多少桥都没有用，但为何不把城市的五大功能均匀地分布到它周边的卫星城呢？未来城市不再是中心概念，有多个行星围绕它运转，而是所有恒星都是均等的。

但是中国人习惯了一个中心，政府放在市中心，很多大机构、娱乐、购物中心均在它周边，将所有的功能都压在一个很小的面积上，城市不堪负荷。解决的方法是把功能拆开，五大功能不重叠，政府完全应该另外找一个地方，将这个中心一出去，很多交通也就移到另外一个地方，但这种规划需要有勇气，也需要再政府管理层上给予一定的肯定。美国华盛顿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，它并不是在老城市的基础上建立的，而是一个只有几十万人的行政中心。

【凤凰家居】：为了推进这些新的理念，所以您选择与地产商去合作，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？

【王受之】：地产商比较实在，在保证盈利及资金回笼的情况下，他能将你某些观念实现，但政府考虑得更多，曾经我跟很多中等城市的政府有过规划的合作，但是实现的可能性很小。而在提升期的地产商很愿意听专家的意见，运用一些新概念来开发楼盘，取得公信力。但一旦到了成熟期，资金需要快速滚动，这时他愿意把产品固化，克隆DNA，专家的意见也变得不那么有说服力。   

【凤凰家居】：成熟期的开发商的这种做法容易造成建筑同质化。

【王受之】：中国经济发展速度太快了，开发商卖楼就像卖白菜一样，这种情况下很难会有产品的多元化，只有当经济发展速度放缓，房子卖得慢，地产商才会更注重品质，才会有成熟的地产项目。

中国城市化难借鉴 正确投入低收入住房为关键

【凤凰家居】：这些年来你一直在国外留学、做研究，特别希望将国际的居住理念带到中国，能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的研究工作吗？

【王受之】：这些年来我比较关注外国都市化发展造成的结果。西方经济的城市发展经历了三个阶段：一是都市化，大家涌进城里；二是郊区化，大家涌出城里住在郊区；三是新都市化。而在中国，这三个阶段是同时发生的，我们只用了20年这走完西方人150年的都市发展历程，主要姻缘是中国人口太多，需求太大。前些年我比较集中看郊区化造成负面的损害，如交通堵塞、能源破坏，邻里精神缺失等等，目前为止这些研究给我很大的收获，但我估计对中国的作用不大，因为中国现在做的事情是全世界都没有经历过的，所以我们只能类比，不能搬过来照用，而且只能从技术层面借鉴，而不是战略层面。

【凤凰家居】：既然没有可以借鉴的经验，肯定是需要结合自己的国情探索，那你自己有怎样的新想法？

【王受之】：希望政府能更多考虑如何正确投入低收入住房。这在新加坡和香港都有很好的经验，政府投入所建的房屋不是给低收入人群拥有而是租赁，当收入在税收上显示已经超过标准就要搬出去，这样能更好杜绝养懒汉的思想。在新加坡，低收入者租政府房子，中产阶级买政府房子，而且强迫把工资的25%存到政府账号，结婚时拿出来当首期。

并不是说他们的各种体制有多完善，但比我们要进步很多，我们不需要跑到西方国家借鉴，我们周边的香港、台湾都有很多成熟的经验。

【凤凰家居】：对于个人来说，比较适合的居住环境应该是怎样？

【王受之】：不要住在城市里，我希望住在郊区，但公共交通比较方便，能很快到达城市中心，这是我理想的生活形态。香港屯门很不错，地铁发达，并且不缺乏现代化生活和就业。现在的珠江三角洲很有潜力，广佛地铁和广珠轻轨都通了，大家不用整天往广州跑，这就是比较理想的形态。

长期的物质匮乏让中国人易被噱头蒙骗

【凤凰家居】：据您所看，这么年来中国居住理念发展怎样的变化？

【王受之】：居住观的改变肯定很大。这反映在两方面：居住面积和品质。原来大家不讲究一梯几户的，现在越来越讲究，最豪华的已经是一梯一户了。而且大家也开始讲究社区生活，包括小区管理、物业、学校、商店等等。大家的观念提高得很快，中国人的日子也越过越好。

【凤凰家居】：现在很多住宅引入欧式、美式等多种风格，但由于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的不同，生活在里面的质量依然不高，但依然得到哄抢，你觉得造成的原因是什么？

【王受之】：这两三百年来，中国人在居住和物质上都处于长期匮乏的状态，随着物质生活的丰富，大家就有一种着急的心态，什么都抢；二是得到后很怕失去，两种心态在中国人当中很突破，我们大概也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个。

【凤凰家居】：那在住宅建筑方面是怎么体现的呢？

【王受之】：在房地产方面，让大家哄抢的东西很多，如送面积，在装修上给你附加值（如巴洛克皇宫等），还有五星级的家等等，这种张扬的做法都是物质匮乏里的一种炒作，十年前华南板块八大楼盘都靠这种噱头销售，但现在大家的心态从浮躁过渡到比较成熟，慢慢不接受广告说辞，买房子不再看法国普罗旺斯的风格，大家会注意到这是我实实在在的家。

居住未来方向——现代物质 中国精神

【凤凰家居】：大都市会有很多外来文化，那在居住方面我们怎么样把外来文化和本地文化结合起来？做呢？

【王受之】：现在所谓欧美文化很多就是大众式和大规模消费。比如一个电影院里有若干部电影选择，这就是大众消费；麦当劳和肯德基就是快速化和标准化文化，这些都是西方所带来的。

我们现在所幻想的西方生活是不存在的，田园牧歌是生活的一部分，在别的地方赚钱了来享受这种生活，但大部分西方人是享受不到，资源匮乏也做不到。我们欣赏这种生活，但忘了它背后的经济原因。   

【凤凰家居】：但很多中国人很崇拜这种室内装饰设计，而且很喜欢设计师用这种元素表现出来。

【王受之】：欧洲装饰风格对中国人来说是很梦幻的，但拿到自己家里用你就会觉得很盲目。因为对于中国人来说，我们有本土的东西，比如我们讲中文，用筷子。我们是5000年文化沉淀出来的中国人，并不是外部东西一下子就能影响的，这需要一个过渡时期。我估计中国过若干年以后有更多人喜欢中国传统室内家具、水墨画等，你会看莎士比亚的小说，但会觉得李白和杜甫更接近你。民族消费习惯是跟民族文化、自信和经济的富裕程度密切相关，作为中国人，不能说喜欢西方文化是错误，但我只能说这是一个阶段。

【凤凰家居】：所以最终还是把装饰搬过来，但是还是过着中国的生活。

【王受之】：民族发展最终带来民族自信。在室内装修方面，民族自信还是很重要。我们舍弃唐宋元明清的奢华风格而要西方15世纪文艺复兴后的风格，这其实就是不自信的表现。但是这也不是错，只能说是阶段性，等这个阶段过完了就会重新捡起民族自信。

【凤凰家居】：未来适合中国人的优质生活方式也应该是从古人那里寻找吗？

【王受之】：西方人创造的现代物质文明是全球人类共享的，比如打电话、使用现代化交通工具和现代化结构建筑等，但除此之外，应该有更多的中国精神层面的东西。因此，过着西式物质文化生活，享受中国精神文化，这两者结合起来就是中国居住的未来发展方向。

【凤凰家居】：为了这个方向，现在我们应该做哪方面的努力呢？

【王受之】：这并不是我们努力能够做到，是规律发展的自然走向，当经济成熟到一定地步，放眼世界均不如我强大时，自然会走民族之路。媒体与学者在舆论上占领一定的高度，告诉大家不要过分地盲从之外，还要介绍西方的风格和生活，更多地引导大家。这些年我写了一个《巴黎手记》给大家讲巴黎，最近又写一本《威尼斯手记》讲威尼斯，我把我理解的西方写给大家看，也不过起一种引导作用。

【凤凰家居】：建筑设计师和室内设计师，都有引导大家生活方式的责任，在我们刚才谈的这些话题里，你觉得设计师应当承担怎样的责任呢？

【王受之】：客户往往更多注意商业或者政绩目标，但当客户提出一些不负责任的要求时，设计师要学会怎么样教育客户，而不是消费者。比方说开发商要你做奢华风格的楼盘，你要在你的能力范围内告诉他不合理，如果客户愿意听再把事情推到合理的高度。

第二，设计师要提高自己。现在很多设计师疲于奔命地接单，而没有时间自我提高，所做设计也似是而非，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。